[2yeon]春生


槲寄生番外

林少校×俞教授

正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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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九五五年春。伴随暖气南下,釜山迎来第一缕春的气息。撒下的阳光合着海风,浮动树荫,掠过发梢,天气晴明。远洋的轮船飘荡,气鸣声响彻云霄,港口容满了归来的海军。

附近的渔船正在卸货,大大小小的海鲜统一装进货车之中,有些海军也趁机买了几条鱼回家。

“天气真好。”林娜琏伸了伸懒腰,“下次出海的时候也是这个天气就好了。”

“怎么刚一回来,少校就急忙寻思下次出海了呢。”提着行李的水手们脱帽致意,陆续和林娜琏道别,“祝少校有个好假期。”

“没什么,只是习惯待在海上了。”接着便对每个回去的水手说,“回程平安。”

等到技师赶来检修轮船时,林娜琏才下了梯子。此时已是晌午,忙碌的港口转眼便消停下来,逗留的海军不知不觉也仅剩她一人了。林娜琏提着手包,沿着港口的踏板走了一圈,直到肠胃打鸣了才离开。每次回家,她会常去附近的海鲜市场,捎上几斤海鲜打个火锅。寻思冰箱还剩两三瓶烧酒,去年没吃完的大虾,林娜琏买少了许多食材。

回到家中,林娜琏脱下军服,换上居家的便服,把冰箱里的大虾取出解冻。她坐在地板上,倾倒烧酒,听着收音机里的故事。

午饭过后,林娜琏踩着单车,穿过街道和巷子,来到墓地。她要在父亲的碑前说声平安到家,并为墓碑定期清洗。约下午两点,林娜琏要回总部报道,停留叙述的时间很短。

林娜琏仍是居家的便服,来到总部时,也忘带了证件。一同报道的朴少校领着她一起进去了。

“怎么也有人和你一样穿便服来的。”朴志效打了哈欠,顺手指了指右侧不远处的女人。

“嗯....短发那个?”

“不过她穿的比你得体一些。”

“白色,我不喜欢白色。”林娜琏蹲在地上,确认刚才踩到的细碎石子,“白色总是消费感情。”

“我倒觉得白色不耐脏。”

“这也是我不喜欢的理由之一。”

对面穿白色卫衣的女人像是寻找什么,不断低头扫视路面。林娜琏和朴志效与她擦肩时,她又像找到宝藏一般,急急忙忙赶到某个点去了。

“踩碎了...?”

林娜琏一怔,这破碎石子确实经过她的拖鞋...踩碎的。白色卫衣的女人推了推眼镜,既不恼也不怒,随手一扔,奋力地拍了拍双手。

“请问...那颗石子是什么?”

“......别人从罗马带的玩意儿。就,不是什么稀奇东西,碎了也罢。”

俞定延说的轻描淡写,目光却仍盯着交叠的双手。

“抱歉..我没留心...”

“没想到今天碎了,反正早晚都得碎的。”俞定延忽然笑了,“赔礼呢?”

“赔礼?”

林娜琏看向扔走石子的方向,过一会便顺着方向坐在了烤肉店。油烟萦绕,俞定延轻咳几声,手上的活儿全让林娜琏承包了。

“我刚刚晓得自己有烤肉的天赋,”林娜琏翻了翻肉块,“这就烤给你吃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说来我很少烤东西,在海上无非煮鱼、煮海鲜,一锅热水便解决了饭。”

“海上累吗?”

林娜琏垂起眼睫,“累....好像已经感受不到了。习惯就好了,什么都如此,习惯就好了。”

“你说得对。”俞定延说,“我几乎都在陆上,少校可以讲讲海上的事么。”

“海上?出海的那一瞬间,轮船划开浪花的时候,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就都要看到这个景象了......”

啤酒杯空了又斟,原本烈阳的午后,转眼便只剩夕阳的余晖。林娜琏喝得满脸通红,居家的便服染上难以洗净的烤肉味。俞定延吃得太多,倚靠座椅上卸去浑身力气,眼神恍惚,似乎醉了。林娜琏瞥见白色卫衣沾上酱料,急得愤恨,立马拿起纸巾擦拭。倒是俞定延懒懒散散,不愿配合,劝着不用擦了,扔了就是。

“你们知识分子都这样吗?”林娜琏恼火了,“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德行,我行我素,稍微也考虑一下别人的心情吧!”

随着那声响亮的拍桌,俞定延的酒劲已经完全消退了。她不晓得林娜琏怎么像吃了炸药一般莫名其妙,她们赚的钱已经足够多,一两件衣服向来不放在心上。

“我没有这个意思。”

俞教授低低地说着,“下次再见吧,少校。”

林娜琏窒了片刻,烤肉滋滋的声音不断回荡,外面的风也格外的大,吹散了簇拥的花海。

“对不起,是我不对。我一时冲动,说错了话。”

“教授的石子,我会想办法的。”

“不用。”

俞定延起身,先一步把钱付了,然后径直走出店外。她打了车,往西北的方向驶去,转眼便消失不见。林娜琏塞满了烤肉,直直灌入啤酒,接连几声脏话。

她果然最反感知识分子。
  
朴志效赶来的时候,林少校已经醉倒了。浓烈的酒精味混杂烤肉味,臭得令人难以忍受,朴志效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人扔上车。吉普内的空调徐徐运转,嗡嗡声有些催眠,林娜琏睡了。睡着便想起去年夏天的事。
     
统一的白色军服,海鸥,汽笛声,升职的贴章。授职典礼那天,林娜琏只记得庆祝的香槟尤其好喝,温柔的海风吹拂着海面、旗帜、发丝,也吹进林娜琏的梦中。梦里她属于海,属于天空,属于无尽的蓝色。

飞!

林娜琏拍打双翼,冲上云霄,日光灼烧双眼,她快看不清太阳的方向。

飞!

现在她什么也不想,只想感受一天一天观望的太阳,究竟有多么的炽烫。林娜琏的羽毛合着刺眼的日光,四处纷飞飘散,恍惚罅隙中藏匿着轮回的永恒。

飞!飞!

她知道自己抓住光了。

断了片的记忆崩开,林少校被朴志效带回了家。整个家中没有一丝白色,暖黄和蓝色交错布局,正如夕阳照耀的海面。林娜琏醒了神,接连吐了几次,朴志效已经把醒酒汤端来了。

“那个教授呢?”

“先走了。”

“哦,知识分子向来这么忙。”

“嗯,她忙得很。”林娜琏拿着调羹搅拌,“老朴,你晓得罗马哪里卖这种石头?”

朴志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。“那估计是男朋友送的,纪念品不都这样的么?”

“你说得对。反正,我向来只是个人,不是谁的恋人爱人之类,单纯的‘人’而已。若是能成为谁的最特殊,会不会也受纪念品限制回忆....”

“呀,林娜琏,你怎么想的?你不是我的最特殊,我送你回家?”

“哦,老朴,您最好。”林娜琏抱着她,“真的。”

朴志效揉着林娜琏的脸,“喝汤。”

“朴志效,你还会.....像以前那样陪着我吗?”

“你要找男人了?”

“没,就像以前那样,爸爸不在的时候,你会陪我。”

“我会。”

“会陪着你的,一直都会。”

“啊,真的,好久没看爸爸了,待会和我去墓地一起向爸爸叙叙旧吧。”

朴志效一惊,“嗯??晚上??算了明天吧,林娜琏我怕鬼!!”

“我把汤喝完了!走吧!”

林娜琏放声大笑,左手抓着海军的外套,右手拉着朴志效的手冲出玄关。
 
   
    
破碎的石子已被装袋保存。俞定延试过各种方法拼凑,还原度不高,裂开的缝隙恰好伤了材料。她也曾幻想石子的处理方式,但经别人的手破坏就有些愤恨,而她也没做好心理准备。

她以为可以按照自己的方法消磨这段记忆,却因为林娜琏搅乱了。为什么林娜琏非得站在那儿,顺手一脚呢?若是林娜琏晚几分钟来,或是不来,结局就不会这样的。她一切都想好了,把石子扔掉或是埋掉,只要看不见便是了,但为什么林娜琏偏要惹出动静呢?俞定延终究忍不住,回头确认了。

罗马的记忆真正破碎的时候,横贯俞定延心脏的倒刺似乎脱落了几根。她直视林娜琏的眼睛,一时涌上的情绪几乎让浑身的器官休克,而面前的林娜琏微微讶异,嘴唇翕张,若隐若现的兔牙瞬间止疼了俞定延。仿佛洪涛决堤,气旋消散,俞定延缓过神来,笑了。倒不是因为气得无奈,而是因为林少校的兔牙——和本人有着一落千丈的反差。

俞定延伏案发呆,盯着透明袋内的石子看得出神。昏黄的灯光徐徐晕开晚风的颜色,俞定延从中分辨意大利的秋色。阿迪杰河从维也纳穿城而过,这里诞生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的爱情故事,也是俞定延人生的节点。她们沿着阿迪杰河畔散步,俞定延抱着她从西边走到东边,日落照在她们身后,秋天仿佛根生在爱人透彻的双眼。这双眼眸涟起秋水,荡起縠纹,俞定延的心也如这些逐渐远去的縠纹,再也寻不回地中海的秋了。

窗外雨声淅沥,俞定延缓过神来,第一场春雨的时间提前了。釜山的雨淋湿了所有的旋律,俞定延看着天空中的针,延绵不断。错落排列的细针,就好像母亲的双手,缝补残破的衣袖和内心。

这场雨驻足许久,俞定延阖上双眼,沉沉睡去。
  
 
 
出于休假关系,林少校花了许多时间,在陆上走走。海上的大浪摇摇曳曳,不像路面平整厚实,每踏一步,林娜琏都在虔诚感恩重力和土块。她走走停停,毫无规划,偶然走到一处供小孩玩乐的小空地。这一处的孩童确实多了,昨夜下过的雨也干了,而设施仍有潮湿的痕迹。林娜琏喜欢小孩,眼下坐在椅子上,呆呆望去。活泼好动的小孩上窜下跳,荡秋千的,滑滑梯的,还有些追逐嬉戏,笑声不断回荡在林娜琏的耳畔,这时她便充实了许多。

喜欢小孩似乎是天性使然,林娜琏对孩子有着非同一般的亲和力。她走向孩子的母亲,询问是否能讨个孩子的抱抱,承诺不会弄哭。林娜琏蹲下身子,张开双臂,小孩并不理会。林少校尴尬地笑了笑,露出俏皮的兔牙,这时,小孩便走近了,用手轻抚林少校的脸庞,笑意盎然。林娜琏窒了一下,趁机抱着,小孩的笑声更大了。

“林少校?”

林娜琏抬睫,顿时怔了片刻,眼前的栗色短发阴魂不散。她松开怀里的小孩,站了起来,“俞教授,好久不见。”

“真难得,在这里遇见少校。少校,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了?”

“我有权保持沉默。”

俞定延没有追究,转身把口袋里的糖递给孩子。“少校知道这里吗?”

看见糖果,孩子们簇拥过来,围着俞定延一圈又一圈。俞定延把剩下的糖双手捧出,接糖的小孩们秩序井然,似乎不是第一次了。

林娜琏摇了摇头。

“这里算是个特殊教育的地方。”俞定延说,“这些孩子或多或少都有遗传病,我平时会过来和她们一起玩。”

林少校回想刚才拥抱的小孩,六根指头。俞定延说完之后,不作停留,准备离开,林娜琏突然问道,“教授,要不要去喝一杯?就当是上次的回礼。”

俞定延很少碰酒,这回举杯的次数出奇的多。林娜琏趁她举杯时停下手边的动作,上下打量。俞定延留着短发,林娜琏猜测和搞科研懒得打理头发有关;俞定延双手素白,节骨分明,恐怕是儿时受过乐器的训练。

留意少校一杯未动,俞定延突然发问,“少校喝不了吗?”

林娜琏才拿起酒杯,直直灌下。她想到俞定延会抽空看望特殊孩子,便觉得不会是坏人。酒杯空了,林娜琏笑了笑,“加一杯吗,教授?”

“好。”

于是酒桌上多了两瓶烧酒。林娜琏看着年轻的教授不停倾倒,便趁半醉半醒的她疏忽大意,问,“教授,罗马哪有这种石头卖?”

“你能买到个屁......是她送的,你别想我要你的......”

“哦。”林少校十分冷静,“她是谁呢?”

“呵...林娜琏,你趁我脑子不清醒的时候问问题....”俞定延接连喝了几杯,“她是我前任。”

“唉,老朴果然说对了。”

“她也是我姐姐......”

俞定延低低地哭着。

林少校僵了,她本做好了心理准备,倾听牛郎织女的故事的,可是年轻教授永远跟她对不上电波。

俞定延要讲一些伦理问题。

“这、这让我有些惊讶了,教授。我冒昧问问教授的姐姐,您姐姐...叫什么名字...?”

“我们是同父异母,她姓孔,孔升妍。”俞定延的情绪并不稳定。“她..她是我姐姐,我们一块出国念书,也...在一起过。”

酒吧里的留声机停了。店长换了另一张碟,曲调轻快。

“我们留学意大利,她攻读音乐方面,我不太懂这些。那时她在维也纳,我在罗马,学校假期那会,我们总是时不时见面....我以为她是出于姐姐的照顾,可是有一天,她问,”俞教授缓了一口气,“她问,俞、俞定延,你,你喜不喜欢我。她给我带了罗马的铜币,一块很珍贵的石头,我看到这些东西,就像女孩看见喜欢的男孩带来钻戒,忍不住泪,她向来知道我喜欢这些带有历史价值的东西。

我回答了喜欢。至今我不知是对她说了喜欢,还是对她送的礼物喜欢。我们在一起后...吻过,做过,可能上头的那几秒,真的很像爱情吧。”

“可最后怎么分开了呢?”

“因为我们不正常。”

俞定延自嘲地笑了,“太不正常了。”

“教授,我没谈过,不懂这些。”林少校很实诚。

“没谈过才好。没谈过,饭菜是香的,天气是好的,珍视的人都在身边。”俞定延起身,“其实我酒量还可以。”

“可你认不清回家的路,天晚了。”林少校长了记性,提前买单了。

“唉...少校,洞察力好可不是件好事....”俞定延坐回位子上,“这样不浪漫....”

“我猜教授不会开车,我..从头到尾也没喝过酒,喝了果汁。”

“我会开船呢....唉,这里是威尼斯该有多好啊。”

“所以,我送教授回家吧。”

“林娜琏...送我回家也得把我的石头复原....”

俞定延醉的东倒西歪,浓厚的酒精充斥鼻腔,林娜琏打了喷嚏。她没开车,这一路全靠双腿走来,俞定延分明晓得,却也不点破。她把全身的力气卸在林娜琏身上,压着少校走路歪歪斜斜。

“少校...平时没有体能训练吗....好弱...”

“呀,俞定延,你再说风凉话,我把你扔进海里喂鲨鱼。”

“哈哈哈哈......”俞定延趴在她的背后,轻轻地问,“林娜琏,干嘛讨厌白色....海军还穿白色军服呢....”

“没什么。”

“我想吐了...”俞定延咳了几声,“今天好难过,遇见你开始,就好难过。”

“对不起,我、我不该打探你的私事。教授,你的公寓是在那吗?”

“不在,在土里,把我埋了吧。”

“你有病病,教授,有病了。”

“林娜琏...放我下来...没醉...”

“我信你鬼话。”林少校拍着教授的屁股,“到底是哪栋啊?”
  
  
   

自约酒过后,少校时常和俞教授见面。林娜琏捣鼓石子怎么复原,而俞定延经常待在房间写报告。俞定延的膝盖也晓得,林少校肯定很吵,很闹,就特意采购了两副耳塞,一副自带,另一副备用。林娜琏每天都愁石子的复原,话还挺少,平时死气沉沉的,只有饭点有一定的噪声。这噪声包括洗碗的水声,咀嚼的吞咽声,收拾碗筷的碰撞声。俞教授清净惯了,倒觉得没什么,而林少校仿佛感觉与世隔绝,学会了打击乐。

或许喝了酒的俞教授才多话,林少校想。那天的俞教授因为醉了,话才多了,等像平时这样相处,俞教授开口的机会还不到一次,最多让林少校不要吧唧嘴。知识分子的目光向来长远,他们追求宇宙追求生命的奥秘,却从不追求人与人的相处。林少校总算笑了,俞定延的温情早就消耗完了,现在的俞定延,或许才是真的。

不健谈,不在意,不关心。

俞教授吃完饭,会照例洗干净。她也不强求林少校打扫卫生,隔一段时间她会专门出来清扫屋子。教授每次回房都卡在13点,今天提早了两分钟,兴许是想通了思路,才这么急切。林少校什么时候捣鼓石子都随她的意,今天看着俞定延急匆匆的,心里就烧了把火。

等俞定延关上门,林娜琏就坐在门外,手里敲着两块破碎的石子,哼起老旧的旋律。反正俞定延听不见,也管不着,林娜琏越唱越大声,但就在某个转音之中,她哭了。

这首歌是父亲所教,出海前的那晚上,林娜琏总会听见父亲唱歌的声音。最后一次的歌声在十五岁戛然而止,林娜琏学会了这首歌,却再也没唱过了。她在海上待了三百五十天,三百五十天听着共事的水手唱,有时起哄的气氛也给她唱歌的机会,可她从来不唱。

今天她回忆起来,小心翼翼地哼着,哼久之后,渐渐放声而唱。她想起儿时漫山遍野的奔跑,夜晚转瞬即逝的流星,想起过往,想起家人,她终究没能打败回忆,缩起身子,低低地哭着。

“少校?”

俞定延开了门,就见缩成一团的林少校。少校止住了哭声,哑着声音说着,“你是只对哭声敏感吗?”

“啊....没,最近忙报告....”

“那你去忙吧。”

“忙完了。”俞定延抱着她,“我总是想快一点完成,才没和你搭话。”

“松手。”

“嗯。我怕你着凉,地上冷冰冰的。”

林少校板着脸,两颊的泪痕擦得干干净净,才缓缓起身。“我没因为寂寞哭的,我只是突然想起我爸。怕你误会,你没错,我本身就在这里碍手碍脚。”

“石子复原了吗?”

“没有,本身石子就是裂开的,根本不是我踩碎的。”

“那你回去吧。”

“嗯,我收拾一下就走。给您添了不少麻烦。”

俞定延接过归还的石子,察觉上边多了条细绳。碎裂接合不上,就把石子当成挂坠了吗?她盯着快要离开的少校,开了口,“少校,为什么讨厌白色?”

“没什么。”林娜琏怔了片刻,“真的没什么。”

俞定延就趁少校恍惚的这几秒,抓住她的手腕,“冷落你,有些抱歉。”

“没,我本身就不该待在知识分子的屋里。但我还得谢谢你,这些天赏我两口饭吃,一日三餐的习惯会因为教授稳定下来的。”

“不行。”

“你不准走。”

俞定延将她抱起来,径直走去房间,林娜琏急得揍人,“你疯了,俞定延!”

俞定延抽出白色的床单,全然盖过林娜琏的脑袋,满眼的白色变成突如其来的黑,林娜琏开始放声哭喊。

“啊...!!俞定延!!”

满眼刺疼的白色直直贯进来,林娜琏发了疯一般想逃,她不停地挣扎,那些白色瞬息变成了黑,变成了过去的血渍,那些血渍又像千百条血色的蚯蚓游走,变成了猩红的骷颅。

没有一处是白色了,林娜琏的眼中只有漫山漫地的血色,浓烈的血腥味凭借记忆涌上林娜琏的鼻腔,接连的咳嗽声仿佛撕裂了喉咙。面前血色的骷颅在发笑,在哭泣,千百种声音回荡,林娜琏冷汗直冒,接近虚脱。

“俞定延...为什么要这样.....”

“我好害怕.....”

骷颅的模样印在了俞定延的脸庞,林娜琏用力地挣脱俞定延的手,低低地哭着,“俞定延...我遭了什么罪.....我好害怕....”

林娜琏想起父亲的遗体,洁白的军服晕开深红色的血。这些血干透了,存留着腐蚀的气味和血腥味,林娜琏一阵反胃,再也没有力气了。

“俞定延....把床单撤下来....”

“我真的好讨厌白色....我不喜欢白色变脏的瞬间....好难闻...好恶心....”

“呜呜呜呜呜.....俞定延....”

床单揭开的那一刻,俞定延看见了林娜琏的双眼。这双眼布满了血丝,蓄满了泪,这些泪顺着脸颊流向耳道,也流向脖颈。她面色惨白,嘴唇发紫,呼吸也仿佛停滞了。

俞定延吓坏了,双手抚摸林娜琏的脸庞,“我知错了....少校...”

“俞定延....我好疼....”

俞定延俯下身子,吻了林娜琏的眉间。林娜琏身后全是渗出的冷汗,俞定延细细地抚摸,将汗液拂去。

“不要走了,俞定延....”

“我不走,我陪你。”

“不要白色...”

“嗯,以后也不会有了..”

“我好害怕...俞定延....我留下来过夜...”

“好。”俞定延再次亲吻她,“好。”

“白色好脏...”

俞定延抱着她,“白色变脏的时候,就要想起我。”

林娜琏点了点头,疲倦地睡下。

“明天陪我看海...俞定延。”
  
  
  

遵照约定,俞定延坐上林娜琏的车来到港口。咸湿的海风卷起海浪,一阵一阵地袭来,春天的海面仍不平静。林娜琏下了车,和附近的渔夫交谈,最后成交了一笔大价钱。

今天的俞定延是大海的颜色,浅蓝色的毛衣,浅蓝色的牛仔裤,而林娜琏稀奇地穿上军服。林少校向渔夫借了渔船,回头对俞定延说,“不是会开船吗?”

“会是会...只会一点...”

“反正是海面,没有那么多规矩啦。”

林少校笑了。

她们踏上摇曳的渔船,往船员舱走去,岸上的渔夫松开了绳子,渔船渐渐脱离港口,往大海驶去。风和日丽的天气,的确适合出海捕鱼。

“出海啦——”林少校大喊着。

俞定延打满转盘,渔船向东,与太阳的方向一致。接着她留心观察船头的海浪,出海的那一瞬间,船只划开浪花的时候,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就都要看到这个景象了......

俞定延陷入白日梦中,陷入星光闪耀的流水中,漂回沉睡的海洋,沉入海底。大大小小的鱼群包裹她,形形色色的石头吸引她,时间仿佛躺在坏掉的表壳里,俞定延的思绪飘散在完美的记忆中了。

晌午时,太阳变得更加热烈了。林娜琏照常放下渔网,轻车熟路地打捞几条鱼。她找到渔夫架炉生火的地方,合着此处生起了火。几分钟后,铁锅沸起了水,林娜琏把鱼鳞剃了,把鱼刺挑了,切成大大小小的鱼片,倒入锅中。

船上还有剩下的姜和酱油,林娜琏一并倒入,会做饭的俞教授没见过如此生猛的做法。可当鱼片捞出的那一刻,俞定延承认,她有着想要品尝的想法。林少校出海的时日累计两千天,海上的食物没人比她更熟悉。她只像往常那样,夹着鱼片,蘸着不知从哪取出的蚝油,望着远处的山峰和太阳,默默吃下。

午后的阳光明媚,俞定延把毛衣脱了,剩下单薄的衬衫。海上的气温带着湿润的凉意,又带着不温不燥的热意,这时的鱼群喜欢聚在一起,并行移动,渔船下仿佛有着上百条鱼群的托举。

过一阵子,风大了,渔船顺着风向漂泊,俞定延从船员舱出来,正好看见出来晒太阳的林少校。尾行的海鸥扑打双翼,奋力飞向上空,落下一片一片的羽毛。俞定延望着湛蓝的天空,忽然心头一热,她算是明白了海军的浪漫。

“教授,躺下看吧。”

“我要站着看。”

“切,随便你。”
 
 
等风声小了,一天之中就要迎来太阳的余晖了。俞定延要将渔船调头,却被林少校指出方向不对。

“我可是科学家!”

这是俞教授说过最有自信的话。

“你懂个屁!”

林娜琏一向反感高级知识分子,两个世界的人永远对不上电波。可是她栽了。她毫无防备地跌入俞定延的怀中,这看起来年轻得过分的教授。林娜琏夺走俞定延的眼镜,俞定延撕下林娜琏的贴章,两人对视几秒之后,便爆发出急促的笑声。

“你这是什么鬼东西啊?”

“你这是什么鬼东西呢?”

林娜琏笑够之后,生了困意,“俞定延,我想睡觉。”

“睡吧。”

“我怕冷。”

“那就抱着你。”

“我会不舒服的。”

“呀,林娜琏,得寸进尺吗?”

“我快出海了,真的。”林娜琏把头枕在她腿上,“让我靠一靠吧。”

“海军真是辛苦。”

“嗯。”

俞定延把毛衣盖在林娜琏的身上。沿海的港口笼罩夕阳的余晖,镀上一层浅浅的光。太阳快要落山了,一天也快结束了,林娜琏闭着眼说。

呜——呜——

轮船停靠了……

一天结束啦……

林娜琏低声说着。

俞定延看着远处的太阳,忽然想起海鸥扑闪翅膀飞行的模样。如果可以,她也想拥有一只帆船,在海面上观望日落西沉,许一个简单的愿望。她要许下出海的人平安归来的愿望。

这时,林娜琏缩进她的小腹,“我好像有点喜欢你。”

“喜欢我什么?”

“呀,俞定延,我的假期快结束了。”林娜琏跳了起来,让俞定延立马踩着油门,向港口驶去。

“林娜琏,你喜欢我什么?”

“没有理由。”林娜琏又说,“再快一点,待会报到我迟到了可是要扣钱的。”

“我给你补贴。”俞定延停下船,“林娜琏,你的喜欢会消失吗?”

“不会。”林娜琏说,“除非你赶我。”

俞定延的船纹丝不动,林娜琏急了,“呀,俞定延,我等不到明年春天才来听你的回应,我心急得很,你不答应,明天我就拐你和我出海。”

“海有什么可看的?”

“和喜欢的人看,什么样都好看。”

俞教授擦了擦眼镜。

“那我和你一起看海。”

她重新戴好眼镜,微微一笑。春光跋涉光年的距离,最终落至她的眼睛。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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